2020缅甸纪实考察
《郑刚:缅甸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是惊人的》
在缅甸,恍惚看到了80年代中国都市里的年青人
“这个阶段进入缅甸的中国企业是有远见的。”
在缅甸遇到了A君。七年前,他从英国留学回国,先是在一家欧洲企业担任IT经理,后从事HR管理工作,三年前自己创业,目前是仰光一家HR咨询公司的创始人兼执行董事。他坐在我对面, 充满激情——“缅甸现在处在一个重要的发展关口,在这个阶段进入缅甸市场的中国企业是有远见的,也充满着机会。你们面对的是一个五千万人规模的新兴市场”。“同时也存在风险”我边啜一口卡布基诺咖啡,一边笑着提醒他。“那是当然,任何市场,机会与风险都是并存的,我们的公共服务效率低,基础设施差,很难招到懂英语的高素质人才,这些都是外资企业进入缅甸市场的障碍。但最后这一点恰恰是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的支持”。“还不仅仅是以上这些,缅甸现在的政策还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你们经济上现在很开放,舆论上也开放了报禁,甚至对社交媒体也解除了封锁。但经济与文化的变化必然会带来政治参与的增加,你们的政府真正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或者引导这些可能的变化吗?我们都知道,当观念意识层面的变化太快,但没有一个中产阶级作为稳定的基础,过于猛烈的政治参与往往容易摧毁基本的社会稳定秩序,而这又是经济持续增长不可或缺的前提……你们为实现这种平稳过渡做好准备了吗?你们对可能出现政策反复甚至是危机有相应的准备吗?”A君面对这样的追问明显有些犹豫了。晚上,在A君的安排下,感受了一下仰光的夜生活——这个酒吧巳经开始有“女士之夜”了。伴着蓝色多瑙河那熟悉的节奏,带着一丝微醺,我们坐在这里,一点点地感受体味缅甸正在迅速变革着的脉搏与心跳。我与C君(也是一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年青人)聊起今年大选的前景时,他充满激情的某些言论似曾相识;再看看酒吧里本地的时尚青年与操着各种口音英语的吾辈外国人半生不熟地搭讪,让人不禁回想起1980年代中国大陆都市里的年青一代!当年来到北京和上海沙龙圈的欧美人士,他们那时看我们的感受是不是也跟此时的我一样呢?
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是惊人的
Strand Hotel对面是著名的理事大楼码头(Port Commissioner Building),这个码头是日本人无偿援建的,在仰光接触了不同层面的人士,他们对日本人与日本企业的印象似乎都不错,联想到这个能持续解决江两岸众多民众出行问题的码头,不禁对我们这个东瀛邻邦赢取人心的深谋远虑心生钦佩。
我在码头散步时,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很主动地用英语招呼我过去和她(他)们一道喝咖啡。这几个孩子都是穆斯林,没上过学,跟着一位西方老师学了点英语口语,就靠给外国游客当导游谋生。带一位游客转几个民居景点,短短两三小时,每人就能收十美元(约合10000缅币),在这个人均月收入不到一百美元的国度算是超高收入了。看着她(他)们脸上那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我笑着对她(他)们说:You are the new generation in Myanmar. 听到我这么说,坐在旁边的一位欧洲人也笑了,他自我介绍他在德国出生,是一家国际咨询公司的顾问,家在新加坡,主要为欧美企业进入缅甸市场提供咨询服务。他多次来缅甸,这一次在仰光已经待了近一个月。
“这个国家有丰富的资源,无论是土地、矿产,还是木材!一旦它融入外部世界的进程顺利,这里将是下一个经济腾飞之地。” 他挥挥手,向我强调着说。“But what do you think of the risk in this country? Such as political risk, Government defaults , Corruption, and so on” 我问。他回答:“对于能源行业、矿山、大型工程,政治不稳定、腐败与政府违约当然存在,但这些风险的程度并不比其它东南亚国家在同一发展阶段时更高,而且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是惊人的。”
但是经济与文化的变化必然会带来政治参与的增加,缅甸政府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或者引导这些可能的变化吗?“我向他问同A君一样的问题。“军队能控制住这一切的”他很肯定地回答,并且补充说:“对于制造业而言,这里有大批守纪律而且性价比极高的劳动力,缅甸对于你们中国中低附加值的制造业转移是一个很好的投资目标国。如果你们能把你们的资本属地转变成香港或者东南亚其它国家,即便未来中国和缅甸在政治关系上出现变数,对于企业来说风险也是可以规避的……”。对于他提到的最后这一点,我深以为然。“你认为缅甸对中国的关系未来会发生重大变化吗?”我追问了一句,“谁知道呢!”他笑着向我耸耸肩。
《缅甸的观念与意识形态已走得如此之远》
缅甸现正在打开国门,这个国家的年轻一代正在如饥似渴地了解外边的世界,但是很遗憾—— 在图书馆与书店,这两个最能影响和塑造缅甸年轻一代对外部世界认知的场所内,却基本看不到中国的影子。我造访了仰光西区唯一的一家公共图书馆,里边除了缅文书籍,多数都是英文书,也有不少日文刊物,在整个图书馆找不到一本中文书。
随后,我又逛了逛仰光市一家主要的书店,书架栏上无论是文学艺术,还是政治历史,多数都是英文书籍,我找遍了整个书店,甚至在取得服务人员的协助后,也只找到一本中文书,还是一本关于如何学缅语的中文教材。缅甸的发展转型与中缅关系现处在这样重要的一个历史关口,但中国文化元素在缅甸思想文化领域的推广却如此迟钝,其中隐忧,不言而喻。
在离开仰光前的最后一天,我游览了著名的玛哈般都(Bandoola Park)花园广场,这个广场在仰光的市中心,这里既有缅甸独立的象征——独立纪念碑,又是宏伟的市政厅之所在,仰光市最现代化的几座高楼也矗立在广场周围。站在广场上,特别是看到市政厅外健美比赛的大幅宣传海报——这个国家在观念与意识形态上已经走得如此之远,它的国门真的还能关上吗?如果开放的大门无法被关闭,它会如何应对这种剧烈的转型呢?
缅甸政府一方面在经济上大幅度向自由市场经济体靠拢,一方面全方面开放报禁与社交媒体,但在社会面的实际政治管制上又仍然持续原有模式,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会导致一种内在的张力,这种张力将把转型期的缅甸导往何方?仅仅靠军政府的强力统治吗?这似乎不是长久之计。
带着这样的思考我踏上了返程。回国后,在缅甸中文网我曾看到这样一则消息——6月30日下午3时,仰光学生公会的数十名大学生就在玛哈般都广场发动了有上千人参加的示威游行活动,要求缅甸政府修改08年宪法436条例,并要求军方25%议员退出议会。看来,矛盾与不协调仍然是存在的,而且还在潜滋暗长。未来缅甸将往何处去?会不会遭遇更多变革的烦恼甚至危机?他们能平稳地实现这种转型吗?在这个过程中,缅甸华人,特别是缅北华人的命运会怎么样呢?这些都是关心缅甸与中缅关系未来的人们需要未来更进一步深入观察和思考的问题......
《感受缅甸街头的中国元素》
再过几天,备受瞩目的缅甸大选将至。凤凰国际智库研究员郑刚在缅甸亲历了当地的中国元素。
前宗主国的传统似乎正在复苏
最早一次去缅甸是2000年,因一个偶然的际遇我在缅北几个特区进行了几周的短暂旅行,当时对这个国家最直接的印象除了贫穷、毒品与枪支泛滥,就是随处可见的华人,随处可闻的云南方言与清一色的中文标牌。那时一直在想,这个国家不会到处都有这么多华人吧?今年六月,我终于又有机会重访缅甸,来到仰光,这个缅甸最大的城市——曾经的首都,再次近距离观察这个正在逐步揭开神秘面纱的邻国。
动身前,临时恶补了几本关于缅甸的史书与传记,还特意看了看描写昂山素季的片子《The lady》,算是提前做了点功课。当我乘坐的泰航飞机缓缓地降落时,片中那条让“这位女士”(The lady)热泪盈眶的伊洛瓦底江(Ayeyarwady )蜿蜒曲折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如果说对于昂山素季女士, Ayeyarwady江象征着剪不断的乡愁,那么它之于我,却是一种隐隐地兴奋——有什么能比观察见证一个国家正在发生的变革更有意思的呢?
仰光机场跟其它的东南亚国家机场相比不算大,但还整洁。酒店在市区,机场到市区的公共大巴因为都是缅语标识,司乘人员大多不会讲英语,对于外国人会很不方便,遂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花了约九千缅币(约折合九美元)打了一辆车,虽然没有指望机场与市区之间有高速公路,但通往市区道路的颠簸与简陋仍然超出之前的预计,当天下了点雨,泥水与路边的垃圾实在很难让人把这个城市与一个国家曾经的首都联系起来,仅就道路与建筑而论,仰光市容与1990年代初中国内地地级市有些类似。一路上最能显示这个城市正在发生变革的标识就是随处可见的补习、进修和前往欧美商学院的留学信息,我一直认为不管城市面貌与基础设施如何落后破败,只要愿意学习、重视教育,这个国家就总是会有希望的。
我入住的酒店叫Strand Hotel ,紧挨着缅甸国家民航大楼,整个酒店只有三层,作为五星级酒店似乎规模小了点,但大堂没有传统意义的前台,也不需要客人到写字台办理Check-in,容貌秀丽的大堂副理把我让到沙发上,奉上茶,斜倚在我腿边给我办好入住手续,整个过程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英伦管家范,这一切似乎暗示着前宗主国的传统正在这个国家的上流阶层生活圈逐步复苏。
我一直猜想这家酒店是个有历史传承的所在。一进房间,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一家有着100多年历史的殖民时期的酒店,George Orwell, David Rockfeller, 吉卜林等众多名人都曾在这个酒店下榻。想想外边市政设施的破旧,衣着质朴的市民,再看看酒店的贵族作派,这个城市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秉赋,能将衰败与高贵奇特地集于一身。最醒目的是随处可见的华为广告牌商务活动之余,转了转仰光街头。仰光街头多数的建筑都比较旧,一类本就是殖民时期的古典风格建筑,更多的还是楼阁本身就比较旧。路面的车辆大多是日韩的二手车,让人不禁联想:奇瑞、五菱之类的国产微型车在缅甸市场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潜力。
仰光街头的中国现代元素不算太多,最醒目的是随处可见的华为广告牌,还看到一个美的空调的广告牌,其它就都是当地华人的各种会馆。但即便是中国城,规模也比较小,外观陈旧而且带着浓重的社团气息,让人感觉无论是硬件,还是精神内涵,这些都是过去时代的产物了。
在一家中餐厅吃晚饭时,碰到两个商人模样的年轻中国人。一位来自深圳,另一位来自湖南,他们公司主要从事服装缝纫设备的生产与技术支持,随着以服装鞋帽为主的低端制造业大批从珠三角迁出,他们也不得不跟着辗转异乡。“整个珠三角都在腾笼换鸟,您知道的。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这里人工便宜,机会还是很大的,如果能找到好的当地合作伙伴,很多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来自深圳龙华的崔先生对着我侃侃而谈。三十出头的他是这家公司的市场副总经理,这几年已经在印尼、孟加拉国、缅甸甚至巴基斯坦都建立了自己的销售合作网络。